虎牙 裸舞

"小鸡辞书"团队晓谕罢了两个月后，记者在北京见到了这个解梗器具的创举东说念主黄宇帆。

2 月下旬的北京，风依旧刮得脸生疼，行说念树还秃着。黄宇帆领着记者穿过一幢办公楼，抵达住户区的一套三居室。这是他从小住的处所，亦然他创业的办公地点。

禁受采访那天，黄宇帆正在恭候磨炼就绩发布。他报考了 MBA，但愿能弥补本人治理才气的不足。不外，跟着创业团队的罢了，他照旧不那么介意磨练截至了。

坐在对面的黄宇帆，头上的白首愈发显眼，仿佛是创业这些年来劳心劳力的讲明。比肩坐着的是和他相识 15 年的夯哥。他们论述我方如何铆着一股劲儿启动创业，拿到第一桶金；自后发现居品被抄袭，遴荐硬刚，在一场场诉讼中怀疑我方的和气；决定停服后却不愿意罢了，无心插柳间拍摄的团队日常视频无意吸粉，成为续写故事的迁徙。

最终，风停了，梦醒了。他们从不否定这是一场失败的创业，但更多的收货，他们不肯意用收效或失败来忖度。

小鸡辞书 2023 年 1 月停服后，有一天，黄宇帆突发奇想，拉着各人上山看星星。爬到山顶，望着底下的灯火清朗，他陡然理性地问了一句："你们认为这几年值吗？"创举东说念主之一佳依绝不踌躇地回答："值啊！你说若何才算是值？至少这几年，我过得挺开脱。我还挺需要开脱的。"

黄宇帆（左）与佳依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1250 万元估值，100 万元融资

2016 年，在 IBM 责任一年多的夯哥不想再作念大厂的一颗螺丝钉，想干点"更特酷爱的事"。于是，他下野归国创业。

夯哥找到他在好意思国普渡大学的室友黄宇帆，聊起我方创业的想法。彼时黄宇帆也刚刚启动创业，和好友佳依、轩元等东说念主作念了一款叫"高下铺"的居品，匡助用户找合租室友。黄宇帆说我方有现成团队，邀请夯哥加入。他们一说念作念的第一个样子是解谜游戏。但不管是"高下铺"如故解谜游戏，都以失败告终。团队又再行找标的。

夯哥虽是个工科生，但他心爱文体，还写诗，当然也就关注语词的变迁。他认为，讲话发展是一个大浪淘沙的经过，但淘汰并不代表莫得价值。他归国时，恰逢中国移动互联网蕃昌发展，流行语词赶快出身、演变，酿成一个个话语圈层。他认为这是活的历史，值得记载。

夯哥想起 Urban Dictionary ——好意思国一个专用于解释英语俚语、流行梗和亚文化的在线辞书网站，点子随即表现：他要作念一款汉文解梗器具，专注于解释网罗流行语，撑捏用户共创，至极于一部洞开的当代汉语辞书。

2017 年 10 月 24 日，门径员日，"小鸡辞书"小门径厚爱上线。尔后，为便于用户参与词条共创，团队又上线了网页版和 App。

小鸡辞书 logo 手稿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"干中学"，这是黄宇帆和夯哥禁受采访时说起最多的一个说法。黄宇帆在大学时主修经济学，辅修策划机专科，夯哥学的是电子工程专科，两东说念主有编程基础，会写门径，但对如何作念好一款居品一窍欠亨。

"许多事情没法在学校或册本中学。比如，这个居品的功能按钮应该放在那儿？用什么样的运营花式能吸援用户？这都是咱们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。"黄宇帆说。

小鸡辞书居品页面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既然把居品放在首位，交易化就成了延后沟通的事——这种想法也属平日，因为其时互联网公司深广的发展逻辑是"先占阛阓，后谋盈利"。在他们的设想中，要先作念大作念强，才能迎来一轮又一轮融资，终末被大厂收购。

融资很快找上门来。小鸡辞书小门径上线不久，上海的新进创投酌量上黄宇帆和夯哥，抒发了投资意愿。这家坚捏早期投资的机构英敢于作念新兴企业的首个投资东说念主，总司理洪弈曾在禁受媒体采访时示意，他们最心爱"蔼然的年青东说念主"，倾向于投资"不肯作念企业家的企业家"。

洪弈认为小鸡辞书是个"好玩的居品"，在其时兴起的小门径生态下尤其具备发展后劲。但初创期的小鸡辞书团队还很迷濛，枯竭要领论。他们 2018 年的主见是把日活用户数从 200 东说念主作念到 2000 东说念主，这在投资东说念主看来"少得不可想议"。洪弈莫得对团队筹商作念过多条目，对黄宇帆和夯哥说，"拿到钱先买点好意思味的吧"。

不想亏负投资东说念主的信任，也不想乱花投资东说念主的钱，两东说念主决定拒却禁受投资，但愿用自有资金再摸索一段期间。

小鸡辞书团队成员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出乎意象的是，小鸡辞书很快就迎来第一拨用户量爆发。2018 年 10 月，腾讯将小鸡辞书接入 QQ 浏览器，小鸡辞书的日活用户数飞涨至 2 万东说念主，今夜间完成一年的主见。

镇定找到标的后，2019 年，黄宇帆和夯哥再次找到新进创投。洪弈莫得踌躇，其时小鸡辞书收录 29000 个词条，估值 1250 万元，为此，洪弈投了 100 万元。有了钱，小鸡辞书启动招兵买马，明远、诗煜、向娜等东说念主便是在那时加入的。

蚍蜉撼大树

2021 年，事情急转直下。有团队成员发现国内某大厂上线了新板块，带有解梗功能，但点进去一看，却发现许多与小鸡辞书一模一样的词条。

四肢年青创业者，团队成员时时商榷居品被抄袭的可能性，也嘱托过一些小鸿沟抄袭的居品和账号。但此事无法把稳，只可"兵来将敌，水来土堰"。

他们一致决定，诉诸法律技巧，告状大厂。耗时一个月，团队成员整理的纸质笔据装满了一个 28 英寸行李箱。他们在公证处消费 10 天期间逐条比对 2 万多个词条，团队成员一帆的腱鞘炎因此复发。

小鸡辞书团队消费深广元气心灵整理笔据。图为公证处出具的公文凭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他们提交的笔据，包括带有小鸡辞书水印——或完满，或被抹掉一半——的图片、团队开导经过中使用的特等的富文骨子式等。黄宇帆认为，笔据可信，事实不会出错，这是口角分明的事。

一个不到 10 东说念主的团队，要将一家跨越 3000 东说念主的大公司告上法庭，还想告赢，在许多东说念主看来，且不管真相如何，这就像鸡蛋碰石头，不可能作念到。压力之下，团队成员时时崩溃大哭，又相互安危逗笑对方。

身边东说念主都劝，赢是赢不了的，只当幼年青佻。但输和赢除外，他们更真贵对和错。"一定进程上，咱们也受用户所托。咱们看到他们艰苦创建的词条被批改，致使误导了其他用户，那是不是应该作念点什么？被阻挡了，为什么不不服？"夯哥说。

团队成员前去公证处取证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每一场庭审，黄宇帆都在现场，切身面对这场风暴。让他始料未及的是，诉讼经过并非围绕"内容属于谁"伸开，而是对方的板块究竟"有莫得这个内容"。

佳依禁受采访时示意，对方每一次在法庭上的嘱托，都能击穿他们的领会，让他们感到盛怒、厄运和不知所措。向娜则认为，花钱、费期间和东说念主力的诉讼对小鸡辞书产生了宏大的负面影响，一定进程上拖慢了居品的发展速率。

经过两年多的诉讼，小鸡辞书一审败诉，法院无法认定小鸡辞书的内容在该大厂居品中出现过。对方提交了一份笔据，试图讲明不错通过破解对方 App 批改部天职容，从而推导出小鸡辞书有可能破解了他们的门径，把内容塞了进去。黄宇帆示意，他们曾提倡需考据这一本事旅途是否可行，但被拒却了。

从法院判决书看，告状大厂的小鸡辞书成了骗子。黄宇帆决定上诉，"撞了南墙才会放胆"。

该大厂曾在 2021 年 11 月修告状讼一事，示意"风物尊重法律，一切以法院判定截至为准"。黄宇帆清楚，对方在事发后酌量到团队，示意和洽意愿，但莫得提交具体决策。自后两边曾经在中间东说念主撮合下会面，但对方拒却惩处侵权争议，两边未达成妥协。就此细节，有媒体曾向该大厂求证，并未得到正面回复。

"白痴老迈"和"白痴小弟"

遴荐与大厂对簿公堂之后，小鸡辞书团队在 B 站捏续更新诉讼进展，同期也忙里偷空，启动记载团队责任日常。

小鸡辞书 B 站账号更新的相关视频。（图 / 哔哩哔哩截图）

不心爱条条框框的黄宇帆，莫得给公司竖立规章轨制。在这里，莫得高放工期间，莫得 KPI；不足 10 东说念主的团队无需永诀高下级，不错把"黄总"叫作"黄狗"；下雨天不错不上班，情谊不好不错休假；职工的决策权 100% 被尊重。

向娜在一则视频里曾说，黄宇帆极少都不像雇主，他像一个"白痴老迈"带着一群"白痴小弟"，各人都不知说念若何能赢利，但老是尽全力尝试。

小鸡辞书 B 站账号斩获超 68 万粉丝。东说念主们期待这群"厄运蛋"扳倒大厂、重写"大鱼吃小鱼"的叙事，同期也叹惜，在牛马打工东说念主所处的现实职场，小鸡辞书几乎是"乌托邦式"的存在。

在黄宇帆和夯哥看来，创业莫得表率谜底，他们充分信任团队成员在各自鸿沟的专科度，深信他们能阐发主不雅能动性，富饶创意。他们认为，赐与成员们开脱，会让悉数团队跑得更快。

小鸡辞书只须 3 名开导东说念主员。对他们而言，开脱赋予了极高的天真性。夯哥认为，"上线即测试"是性价比最高的模式，让每一个新想法都能赶快落地，能极地面进步立异成果。

2021 年，小鸡辞书团队成员一说念跨年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源于开脱的内驱力也成为悉数团队的黏合剂，成员们从不推诿苦差使，自愿拆解难题。夯哥示意，视频上那些笑作一团的陡然只是展现了团队责任日常的一些切面，"咱们曾经坐在办公室敲代码直到凌晨 5 点，深夜起来修 bug，只是这些莫得必要展示，因为各人都有艰苦的时候"。

隧说念，是小鸡辞书团队泄气的另一种气质。他们专注于居品，鲜少营销。由于小鸡辞书未设营销公关岗亭，来源，成员们在应酬媒体平台轮替解答相关流行语的疑问，靠东说念主传东说念主的"笨"倡导完成冷启动。黄宇帆和夯哥不了解传播法例，追思营销会给居品注水。

团队但愿给用户提供一个白净的平台，曾在加告白和保捏用户体验之间纠结，最终找到了均衡：在页面加告白的同期，添置"一键关闭告白"功能。

但开脱的另一面大致是敷衍。夯哥坦言，天真上新版块，实践上至极于莫得筹商，他们走向了狼性创业的反面，居品发展速率由此变慢。用户也需要承受团队试错的反作用，体验感会变差——上新版块可能是确立了旧 bug，又增多新 bug。

隧说念可能会被看作天真。他们过后反想，佛系营销是一个瑕疵，因为懂得包装并不料味着要糟跶居品性量，居品好却无东说念主理会更赔本。况且，他们需在短视频期间营生涯，3 秒内莫得收拢不雅众眼球会被视作失败。爆炸的信息流中，酒香也怕胡同深。

小鸡辞书团队成员在客厅办公。（图 / 受访者供图）

小鸡辞书团队永远保捏开脱和隧说念，这种不加修饰的坦诚为他们获得不少掌声，也得到品牌方的青睐。与小鸡辞书和洽多年的蓝盒子示意，小鸡辞书团队领特酷爱的灵魂，同期亦然优秀的抒发人。与这个有着小儿之心的瞎想主义团队和洽，是一种天然则然的遴荐。

莫得钱，又原地打转

阴毒的是，在交易世界的铁律眼前，热血无法替代真金白银。

除了融得的第一笔投资，小鸡辞书的运转资金主要靠黄宇帆自掏腰包。在莫得跑通盈利旅途的情况下，公司还要嘱托大额诉讼支拨，团队成员或多或少都明白，公司正面对着资金压力。

"我刚进公司的时候，黄总刚拉到第一笔投资，悉数东说念主意气轩昂。到自后可能钱花完了，又讼事缠身，他的景象显明低垂了许多。"向娜在受访时说。

黄宇帆示意，拿到那笔 100 万元的融资后，夯哥的工资从 1500 元涨到 3000 元，涨薪幅度达 100%。但在他我方不拿工资、夯哥每月领 3000 元的情况下，100 万元只可覆盖团队一年的资本支拨。

向娜在视频中论述黄宇帆应酬后回公司的景象。（图 / 哔哩哔哩截图）

除了拿到的投资，小鸡辞书其他收入比拟脱落，卖接口、作念外包、接告白都能赚极少，赚了又花，账面一直比拟病笃。黄宇帆我方也说不清贴补了若干钱，直到自媒体接了一定商单后，公司才有了现款流。

2021 年，黄宇帆启动寻找第二轮融资。向娜在一则视频中示意，一向不爱应酬的黄宇帆启动出去应酬，时时醉醺醺地回到公司，站都站不起来。

但小鸡辞书要面对的现实是外部投资环境急速发生变化。疫情之后，许多基金机构倒闭，黄宇帆之前蕴蓄的资源失去作用，寻找稳健投资东说念主的周期拉长。创投的逻辑也天翻地覆，曾经追捧"先作念大用户量"的投资东说念主，如今更垂青"有莫得现款流""能不成赢利"，而这正是小鸡辞书的短板。

尝试了泰半年，融资仍然莫得下降。黄宇帆决定不再迟延期间，专心作念居品，从居品里面寻找交易化花式。

但第二个急转弯相同来得猝不足防，致使径直宣告小鸡辞书"圆寂"。2023 年 1 月 16 日，小鸡辞书官方网站发布公告：即日起，不限期暂停运营。"停服听上去是个艰巨的决定，但实践上咱们没得选。阿谁穷苦咱们没倡导克服，没东说念主承受得起后果。"于今，黄宇帆仍未清楚停服的着实原因，而是称之为"不可抗力"。

小鸡辞书晓谕暂停运营。（图 / 小鸡辞书官网）

一切都太过仓促，团队没来得及想下一步盘算。停服 5 天后，2023 年春节到来，成员们一边过年，一边商榷公司筹商。他们独一详情的是"不明散"。其时一审判决截至未知，各人仍抱有但愿。

放了一个长假后，成员们回京上班，黄宇帆决定再撑一年。接下来，公司有三个发展标的：接外包；研发新的 AI 样子；连接更新自媒体账号，接更多商单。"组团队是一件罢了易的事，我有这样好的团队，只须还在牌桌上，就有契机。"黄宇帆说。

"小鸡辞书第一季已毕！"

2024 年 4 月，团队新址品"妙花札记"上线。这是一款莫得告白、快捷记载，还能纵欲整理的札记软件。夯哥说，此次他们"想得很现实"，因为札记软件有了了的交易模式，便是用户买就业。

即便如斯，妙花札记也并非无意就能盈利。资本是可见的，软件还不够闇练，需要连接调研、迭代、实行，没东说念主敢打保票，妙花札记会在几年后作念成。黄宇帆和夯哥不但愿各人顶着现实压力，再去赌一个概略情味。

妙花札记 App。（图 / 妙花札记官网）

7 年来，悉数团队对准小鸡辞书这件事全速驱驰，目下换了一个主见，反而发现我方有信息阻塞、才气不足之处。大致，更蹙迫的是，新的东西都不再是小鸡辞书，再也莫得一个像小鸡辞书那样明确的主见，能让这群东说念主连接坚捏。

2024 年 10 月 24 日，小鸡辞书迎来 7 周年诞辰，团队上传了一则视频，奉告粉丝二审败诉。11 月，团队决定罢了。黄宇帆说工资照发，一直发到农积年底，让各人腾出期间找责任的同期，也能过得好点。

赚不到钱、公司罢了，黄宇帆和夯哥莫得掩盖，承认创业失败。他们并未实足归因于那场讼事，居品发展不够快、交易化不够完善、莫得弥散的现款流、佛系营销，都是他们摆设的薄瑕疵。

"淌若让咱们给其他创业者提建议，我认为光盯着居品未必是一个正确的作念法。居品只是垫脚石，创业者需要具备更全面的视角，计谋配景、公关运营、如何处理法律问题等，都关乎创业的成败。"夯哥说。

他们谈到小鸡辞书时仍然自爱，认为独一与失败无关的便是居品。在自媒体泛滥、AI 强势崛起的期间，东说念主们查流行语的渠说念变得多元。但他们认为，小鸡辞书暂时无法被替代，因为小鸡辞书收录的大部分是"中长尾词"，而最需要解释的，恰正是这些"中长尾词"。

小鸡辞书庆祝 5 周年时发布的图片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2017 年至 2022 年，小鸡辞书共收录了 10 万个词条，见证网罗流行语的变迁，是中国移动互联网发展的注脚。它的愿景是"匡助东说念主们一说念明白奔驰上前的世界"。夯哥说，目下他们跌倒了，前路只可靠各人了。

不管如何，小鸡辞书都曾活着界留住过陈迹。2024 年 12 月 28 日，小鸡辞书在厚爱罢了前举办了一场粉丝碰头会，来自寰宇各地的 400 多名粉丝皆聚上海，各人像老一又友一样热络互动，收起了哀痛——小鸡辞书和青睐它的东说念主渡过了"终末时刻"。

小鸡辞书于厚爱罢了前，在上海举办粉丝碰头会。（图 / 受访者提供）

一个和小鸡辞书相熟的品牌扶直了团队的终末一次团建。品牌方为庆祝小鸡辞书 7 周年奉上礼物时，黄宇帆陡然泪崩。他向对方奉告，小鸡辞书要罢了了，此次碰头亦然说念别。

趁着这股劲，黄宇帆向成员们抒发了心底的感受："你们既是我的共事，亦然我最佳的一又友。"他再次泪崩："我真但愿刚才这一段都是演的。"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：惊蛰后生，作家：彭乐怡虎牙 裸舞，剪辑：桃子酱，校对：碰见